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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虞女战神的废材儿子】(51) 护送回京

海棠书屋 2025-12-31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绿奴 #NTR 【大虞女战神的废材儿子】(51)12.30首发于禁忌书屋请各位书友评论时注意礼貌,切勿进行言语攻击,求同存异,是书屋的本色,不要因为个人喜好而制造对立朝歌,摄政王行辕(暂驻旧宫改造的明光殿)。硝烟

#绿奴 #NTR

【大虞女战神的废材儿子】(51)
12.30首发于禁忌书屋

请各位书友评论时注意礼貌,切勿进行言语攻击,求同存异,是书屋的本色,不要因为个人喜好而制造对立

朝歌,摄政王行辕(暂驻旧宫改造的明光殿)。硝烟散尽,四海宾服的捷报,正以前所未有的密度与重量,堆叠在我的紫檀御案之上。

南疆,最后一抹抵抗的阴云也随之消散。广东冯氏,那个盘踞岭表、一度态度暧昧的豪族,在黄胜永湖广军威压与雷焕警政司无孔不入的渗透下,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冯氏家主亲赴番禺城外,肉袒牵羊,奉上舆图表册,宣布全族归降。我麾下的黑旗,已然插上了南海之滨的城头。

北境,捷报亦如雪片。镇守大同的悍将韩宗素,不愧是安西系出身的老狼,他联合安西都护府移防的劲旅,以及早已臣服、渴望立功的漠南匈人诸部,于阴山脚下设伏,一举击溃了屡次犯边的漠北单于主力。斩首万余,俘虏不计,那几个叫嚣着要南下“打草谷”的部族头人,如今正戴着沉重的枷锁,在燕京城外挥汗如雨地修葺城墙,用他们残余的生命,为冒犯天威付出代价。

天下之大,似乎已无不可踏平之地,无不可臣服之族。

云贵方向,林伯符的西南军如同梳篦,一遍遍梳理着崇山峻岭;黄胜永的湖广军扼守东出要道;雷焕的警察与林坚毅的宪兵,则像最敏锐的猎犬,配合着当地大大小小已宣誓效忠的土司,漫山遍野地搜捕着桑弘、刘骁、慕容克、司马伦等漏网之鱼的踪迹。然而,这几人仿佛融入了西南无尽的雨雾山林,始终未见确切踪影。

“要么已经死在了哪个不为人知的瘴疠山谷,要么……”

我凝视着巨大的坤舆全图,手指划过云贵高原,落向更西、更南那片标识模糊、仅以粗犷笔触勾勒出山脉轮廓的区域。

“便是窜入了吐蕃诸部,或是缅越、暹罗等化外之地。”

我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若是前者,自是省心;若是后者,那些蛮荒边陲,暂时还无法承载大军长期远征,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等我整合完中原、江南的庞然国力,打造出更强大的水师与山地军团,那些地方,迟早也会插上大虞的龙旗。

就在此时,昆明木氏土司的称臣表文,与韩玉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密奏,几乎同时送到了我的案头。

我先瞥了一眼木增(木氏土司当代家主)那辞藻华丽、极尽恭顺却通篇都在强调“僻处边陲、心向王化、愿永守藩篱”的奏表。无非是看到虞景炎灰飞烟灭,司马睿身首异处,冯家低头臣服,心中恐惧,想以名义上的归附,来换取实际上的世袭割据,避免我大军开进昆明,触动其土皇帝的根本。

“呵。” 一声轻嗤,在空旷威严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将那奏表随手掷于一旁,仿佛丢弃一片无用的落叶。“虞景炎雄踞中原,司马睿坐拥江南,如今安在?冯家盘踞岭南百年,如今又如何?区区一个木增,也配跟本王讨价还价,妄图以虚名换实利?”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冷硬,在殿柱间回荡。殿中侍立的宦官宫女,无不将头垂得更低,屏息凝神,生怕一丝声响触怒天威。
然而,叱咤风云、裁决天下的快意,并未能持续充盈胸臆。驱散了外敌,压服了四方,那种因母亲背叛而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耻辱感,以及天下一统后骤然失去宏大征伐目标所带来的、近乎虚无的空虚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卷上来,啃噬着心脏。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歌功颂德;军营之中,万千将士渴望新的功勋;市井之内,百姓期冀长治久安。可于我而言,东北的奴儿干都司(女真)、云贵的木氏、青藏高原的吐蕃诸部……这些所谓的“最后三块拼图”,固然需要纳入版图,但其挑战性与征服虞景炎、司马睿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我要的,从来不止是疆域的扩展,或是暂时的称臣纳贡。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从白山黑水到雪域高原,从横断山脉到澜沧江畔。“一时的臣服,毫无意义。” 我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炽热,“朕要的,是永久的同化。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这片自炎黄以降的广袤土地,只能有一个共主,只能是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一种声音!任何差异,都必须被碾碎、被融合、被重塑!” 这信念,是我从安西铁骑踏碎无数异族王庭时就根植于心的,如今,它将指引着这个新生帝国未来的方向。远征塞外,犁庭扫穴,移风易俗,将是我接下来漫长统治期的核心乐章。

就在这雄心与空虚、冷酷与偏执交织的复杂心绪中,我拆开了韩玉那份火漆密封、标注着最高紧急等级的奏报。

目光扫过一行行严谨克制的文字,赣南小县,县令庄仲,高挑女子,身份确认……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针,刺入我试图用天下大事掩盖的旧伤。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妇姽确在赣南”这几个字清晰映入眼帘时,我的呼吸仍然为之一窒,握着奏报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韩玉的处置,可谓老练,甚至……狡猾。他清晰地汇报了已调动秦绯云亲卫、并“协调”雷焕、姬宜白、林坚毅三方派出精锐联合护送的计划,措辞恭敬,理由充分,将所有可能的责任与风险,巧妙地分摊了出去。他完全领悟了我当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命令背后的潜台词——不能让她死在不明不白的人手里,她的命运,必须由我亲自裁定。

愤怒吗?当然。一想到她与刘骁在庐山的苟且,想到她给我带来的奇耻大辱,想到合肥城下枉死的英灵,一股暴戾的杀意就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此刻她落单,正是彻底抹去这个污点的最好时机!韩玉信中期期艾艾暗示的“意外”,未尝不是一种试探,一种为我“分忧”的选项。

可是……当杀意沸腾到顶点,另一股截然相反的情绪,却如同深埋地底的寒泉,幽幽渗出,冷却着那焚心的火焰。那是早已被背叛与愤怒掩埋的、关于“母亲”的稀薄记忆。不是后来权欲熏心、乖张善妒的摄政王妃,而是更早以前,在安西凛冽的风沙中,或许也曾有过短暂温情庇护的模糊身影。血脉的牵连,伦常的烙印,岂是一纸废后诏书就能彻底斩断?

更重要的是,若她此刻“意外”身亡,这桩丑闻将永远悬而未决。刘骁仍在逃,真相可能被扭曲,世人会如何猜测?是韩月弑母?还是其他阴谋?这将成为我完美无瑕的权威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缝。不,她的生死,她的审判,必须在我的掌控下,在朝歌,在天下人的注视下,有一个明确、合法、且能最大程度维护我权威的结局。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我胸中激烈撕扯,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良久,我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强行镇压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权衡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点血缘最后的……软弱。

“关平。” 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一直如同铁塔般侍立在殿柱阴影下的近卫军副统领关平,立刻大步上前,甲叶铿锵,单膝跪地:“末将在!”

我看着这位从我微末时就追随左右、忠诚无可置疑的心腹,缓缓道:

“韩玉在江南找到了‘那个人’,正在组织护送回京。路途遥远,各方势力混杂,难保万全。”

关平抬起头,刚毅的面容上毫无波动,只有绝对的服从:“请殿下下令!”

我沉吟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御案:

“从你的龙镶近卫里,挑选五百人。要最精锐、最可靠、家世最清白、与江南、安西各派系都无过多瓜葛的。装备最好的甲胄弓弩,配双马,由你……不。”

我顿了顿,修正了命令,“由你挑选一个最沉稳可靠、能独当一面的副将统领。你的职责是守卫朝歌,不宜轻离,免得让各方势力发现端倪。”

我终究还是无法完全割舍,也无法完全信任。派去最核心的龙镶近卫,代表我对她安全的重视(或者说,对我亲自审判权的捍卫),但不由关平亲自去,又暗示着一种刻意的距离与保留。

关平毫无异议,立刻应道:

“末将明白!臣的副将沈铁山,性格沉稳,武艺高强,跟随王爷三年,历经大小百余战,从未有过差池,且其家小皆在朝歌,忠心可鉴。由他率领五百龙镶近卫前往接应护送,最为妥当。”

“沈铁山……可。”

我点了点头。

“让他即刻出发,持我金批令箭,沿途所有关卡、驻军、官府,见令箭如见本王,必须全力配合,提供一切便利。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将‘那个人’,安然无恙地送到朝歌,交到本王面前。途中若有任何突发状况,无论涉及何人,皆可先斩后奏,但‘那个人’,必须活着!”

“末将领旨!”

关平重重抱拳,起身便要去安排。

“等等。”

我叫住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复杂难明。

“告诉沈铁山,也告诉韩玉、雷焕、林坚毅、姬宜白他们派去的人……这一路,要好生‘伺候’。不得有丝毫怠慢折辱。她……终究曾居凤位。”

关平身形微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再次躬身:“是,末将明白!定将王爷之意,传达清楚。”

看着关平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我重新将目光投向殿外浩渺的天空。朝歌的初雪似乎快要降临了,空气中带着干冷的味道。一支由四方精锐、八方心思构成的庞大护送队伍,即将护送着那个让我爱恨交织、耻辱与血缘纠缠的女人,穿越半个帝国,走向我为她,也为我自己,最终设定的结局。

通往朝歌的路,必将风雪载途。而我的天下,在等待最后几块拼图的同时,也即将迎来对那段不堪往事的最终审判。统一的伟业与私人的恩怨,即将在这帝国的中心,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好的,这是根据您的要求续写并增加了细节的版本,力求展现内城繁华与外城破败的尖锐对比,以及主角复杂的心境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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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沈铁山率五百龙镶近卫南下接应,那股因母亲下落牵动而起的、混杂着戾气与软弱的波澜,似乎暂时被压下。挥退殿内所有的侍从后,我独自步出气氛凝重的明光殿,登上王府内最高的“观星阁”。

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凛冽。凭栏远眺,朝歌内城的景象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如同地上星河,在精心规划的街巷间蜿蜒流淌。笙歌隐隐,从那些灯火最璀璨处传来,那是酒楼、戏院、豪门宅邸。更远处,新建的市舶司码头方向,似乎还有船只夜泊的点点渔火。没有了战时的宵禁,没有了乱兵的惊扰,这座古老帝都,正焕发出一种久违的、慵懒而富足的生机。

“山河一统,天下太平……”

我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却清新的空气,胸中那股因权力巅峰而生的豪情,以及亲手缔造这太平景象的满足感,如同暖流般涤荡着方才的阴郁。

“这才是我韩月,真正想要的东西。万民安居,商旅繁盛,四方来朝。”

我想亲眼看看,我治下的朝歌,是否真如这高处俯瞰般完美无瑕,是否真的已将那连绵数年的战乱阴霾彻底驱散。

念头既起,便难以按捺。我回到殿内,换上一身普通富家公子常穿的锦缎棉袍,外罩玄色狐裘披风,将代表身份的玉佩印信尽数摘下,只随手拿了把装饰性的佩刀悬在腰间,便朝王府侧门走去。

“王爷!”

值守侧门的四名龙镶近卫见我这般打扮独自出来,顿时大惊失色,为首的队正连忙上前拦住,单膝跪地,语气焦急。

“王爷,如今王都之内,难保没有隐匿的虞景炎余孽、南楚溃散之徒,或是北方流窜而来的溃兵游勇。请王爷准允末等随行护卫,哪怕只在远处暗中跟随!”

我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年轻而紧绷的脸庞,心中并无怪罪,反而有些欣慰于他们的尽责。但我想要的,是真正的“看见”,而非被层层护卫隔绝后的“展示”。

“在王都之内,若本王出行仍需甲士环列,如临大敌,”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那这‘天下太平’,岂非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本王要看的,就是这毫无粉饰的朝歌。尔等职责是守卫王府,不是做本王的影子。退下。”

几名近卫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为难与担忧。那队正硬着头皮道:“王爷,规矩如此……是否……是否容末将等先去请示玄悦将军?” 玄悦是我新任命的侍卫长,统领所有王府近卫,心思缜密,武艺超群。

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可以。你们自去请示玄悦。” 说罢,我作势要转身回府。

几名近卫明显松了口气,队正连忙吩咐一名手下速去禀报。然而,就在他们注意力稍懈的刹那,我身形一晃,已如游鱼般从他们身侧的空隙滑过,步伐看似悠闲,实则极快,转眼便融入了王府外街市的阴影之中,只留下身后几声压抑的惊呼。

内城的夜晚,果然不负“太平盛世”之名。

主干道“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两旁商铺栉比鳞次,家家门口悬挂着明亮的灯笼或新式的煤气风灯(由工部最新研制,率先在朝歌试用),将货物照得清清楚楚。来自江南的顶级龙井、碧螺春,景德镇的薄胎彩瓷,苏杭的锦绣绸缎,在橱窗内泛着温润诱人的光泽。与之交相辉映的,是安西商队运来的嵌宝石金银器、色彩斑斓的波斯地毯、以及带着草原气息的优质皮革制品。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脂粉和燃烧松木(用于取暖)混合的复杂气味。

酒楼茶肆里人声鼎沸,衣着光鲜的客人——有穿着儒衫的文人,有身着绸缎的商人,也有看似低调但气度不凡的官员——正在高谈阔论,享用着来自天南海北的珍馐。依稀能听到他们在议论新币制、金陵银行、或者北疆大捷,语气中不乏对“摄政王英明”的赞誉。时不时,一队穿着笔挺黑色制服、腰挎短棍的警察,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而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面,维持着显而易见的秩序。一切井然有序,繁华鼎盛,甚至比战前最昌明的时期犹有过之。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丝笑意。这就是力量带来的秩序,这就是统一孕育的繁荣。我信步由缰,享受着这份亲手缔造的“作品”,心中的豪情与满足感不断攀升。

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内城与外城交界处的“玄武门”。这里的景象与内城核心区已有不同,建筑略显低矮陈旧,行人衣着也朴素了许多,但大体还算整齐,商铺依然营业,只是售卖的多是些日常杂货、普通布匹、廉价吃食。治安似乎也严格了些,一队约莫十人的警察守在门洞附近,目光警惕地打量着进出的人流。

当我准备像寻常人一样通过门洞时,两名警察上前拦住了我。他们见我穿着不俗(锦袍狐裘),气度不凡,但孤身一人,又面生,便客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这位公子,请留步。外城区域,近来不甚太平,多有流民滋事,盗窃抢劫偶有发生。公子孤身一人,又无护卫,此刻前往,恐有危险。若无紧要之事,还请回转内城,或等天明人多时再行。”

我眉头微挑,没想到在这朝歌城内,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我懒得表明身份,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便随手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约莫十两),塞到为首的警察手中,语气平淡:“几位辛苦了。在下只是慕名想看看外城‘瓦市’的夜景,听说别有风味。这点茶水钱,请诸位行个方便。”

那警察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银钱的重量和我不似作伪的气度占了上风。他迅速将银子揣入怀中,压低声音道:“公子既执意要去……罢了。只是切记,莫要走偏僻小巷,莫要与流民乞丐纠缠,钱财莫要外露。若遇麻烦,可高呼‘警察’,附近弟兄听到会赶来。千万小心!” 说罢,他让开一步,示意我可以通行。

我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玄武门。

一步之隔,宛若天渊。

方才内城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富足安逸,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墙壁彻底隔绝在身后。眼前的外城,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混杂着垃圾、霉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的寒风。

街道狭窄而肮脏,坑洼不平的路面上积着黑乎乎的泥水。两旁的建筑大多低矮破败,许多明显是战后匆忙搭建的窝棚或修补的危房。昏暗的油灯或干脆没有灯火,使得大片区域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墙上、地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未能彻底清洗干净的斑驳痕迹——那是虞景炎叛军攻破朝歌外城时,疯狂烧杀抢掠留下的血腥烙印,历经风雨,仍顽强地诉说着那场浩劫。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人。

蜷缩在墙角、裹着破絮瑟瑟发抖的乞丐;目光呆滞、拖家带口在寒风中漫无目的游荡的流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孩童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偶尔有面目凶狠、眼神闪烁的汉子聚在阴影里,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乞讨声、哀哭声、压抑的争吵声、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病痛的呻吟,交织成一片与内城笙歌截然相反的、凄厉的底层乐章。

几个警察提着灯笼,在主要街口懒洋洋地站着,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他们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为了防止骚乱蔓延到内城,而非真正维持此地的秩序与救济。

我站在寒风与黑暗中,狐裘似乎也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冻结了方才胸中的所有豪情与暖意。

太平盛世?
山河一统?
万民安居?

内城的锦绣繁华,难道是用这外城的破败血泪堆砌而成的?我所期待的“永久的同化”、“一种文化、一个民族”,难道就是让一部分人活在灯火辉煌的天堂,而另一部分人堕入饥寒交迫的地狱?

统一战争带来的创伤,远未平复。流离失所的百姓,失去生计的溃兵,被清算家族的余孽……他们被驱赶到了这座帝都最边缘、最肮脏的角落,在饥寒与绝望中挣扎。而我的官员,我的警察,我的“太平盛世”,似乎选择性地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羞耻与深深无力的复杂情绪,猛烈地冲击着我的胸膛。我紧紧攥住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就是我治下的朝歌?

这就是……我要的天下?

远处,似乎有更多的阴影在蠕动,有更多饥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望向我这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锦衣狐裘。我知道,我该离开了。但眼前的景象,已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我那“天下一统、太平可期”的宏图之上,划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带着血色的裂痕。

赣南小县,驿馆那间最好的上房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南方冬日特有的湿冷寒意。妇姽懒洋洋地倚在铺着崭新锦垫的软榻上,身上已换上了庄仲夫人咬牙贡献出的、压箱底的一套还算体面的绸缎衣裙。虽远不及她在朝歌王府时的华服,却也足够柔软光鲜,让她重新找回了些许久违的舒适与体面。
庄仲那两个女儿——庄淑英与庄淑华,正垂首侍立在一旁。两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模样清秀,带着小户人家女儿特有的拘谨与好奇,被父亲耳提面命,战战兢兢地扮演着“贴身女官”的角色,为这位来历惊人、气度慑人的“前王妃”添茶倒水,伺候梳洗。

几日来的安定与奉承,如同温泉水般,悄然浸润着妇姽那在山野逃亡中被恐惧与艰辛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防。她甚至开始有了闲情,去关注那远在朝歌的风云变幻。

这日晚膳过后,仆妇撤去碗碟,屋内只剩下她和庄氏姐妹。炭火噼啪,映照着妇姽半明半暗的侧脸。她端起细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属于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淑英,淑华,你们虽在偏隅之地,想必也听过些朝中的传闻。”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本宫离京日久,倒是好奇……如今朝歌城里,关于本宫……和那位刘将军的事,可有什么说法?摄政王殿下,又是个什么反应?”

问题抛出的瞬间,屋内暖融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庄淑英和庄淑华猛地抬头,两张小脸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措与恐惧。她们的父亲庄仲确实私下反复叮咛,绝不可在“贵人”面前提及任何敏感之事,尤其关乎废后诏书。此刻被直接问起,姐妹俩只觉得舌根发僵,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惶恐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妇姽将她们的惊惶尽收眼底,心中那点刚浮起的闲适瞬间被冰冷的预感取代。她放下茶杯,瓷器与檀木小几碰撞,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声音不大,却让庄氏姐妹齐齐一颤。

“怎么?” 妇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中,已掠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厉色。

“是本宫的问题太难回答,还是……你们觉得,本宫已经听不得真话了?” 无形的压力,随着她微微前倾的身姿弥漫开来,那是久居人上者才能养成的、近乎本能的威压。

庄淑华年纪稍小,承受不住这目光,眼圈一红,几乎要哭出来。庄淑英稍年长些,知道躲不过去,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道:

“娘……娘娘恕罪!不……不是奴婢们不肯说,实在是……实在是……”

“说。” 妇姽只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庄淑英以头触地,闭着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段令她父亲辗转反侧、令这小县城暗流涌动的消息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是……是朝廷……下了明旨……说……说娘娘您……行为不端,有……有辱皇家体统……与……与逆贼刘骁……呃……”

她实在不敢说出“私通”、“姘居”之类的字眼,含糊带过。

“……摄政王殿下……悲痛震怒……已……已颁诏天下……废……废黜了娘娘的王妃尊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子,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妇姽的耳膜与心脏。

“废黜……王妃尊位……”

简短的六个字,却带着万钧雷霆之力,轰然在她脑中炸响!那一瞬间,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斜倚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手指猛地攥紧了榻沿,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混杂着难以置信、尖锐刺痛与滔天怨恨的火焰,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焚烧了她的理智!

凭什么?!

她不过是跟着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走了而已!刘骁虽然身份低微,手段或许激烈,但待她的一片赤诚,远比朝歌那些虚情假意、各怀鬼胎的面首强上千百倍!她不过是追寻了一点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温暖与欢愉,这有什么错?!

韩月……她的好儿子,好丈夫!他坐拥天下,后宫佳丽难道会少?薛敏华、公孙广韵,还有那些她不知道的莺莺燕燕!他凭什么就能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而自己身边只不过多了一个刘骁,就要承受如此严厉的惩罚?就要被剥夺她最看重的、象征无上地位与尊荣的王妃头衔?!

这不公平!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蛮行径!一种被背叛、被羞辱、被彻底否定的暴怒,混杂着对往昔尊荣的无限眷恋,在她胸中横冲直撞,烧得她双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然而,这股焚心的怒火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另一股更熟悉、更冰冷的寒流——恐惧——迅速覆盖、浇灭。

她猛地想起,自己与韩月之间,那早已被主动斩断的母子名分。当年为了坐上王妃之位,是她亲自带着韩月去宗庙断的亲。如今,夫妻名分也被他一纸诏书轻易剥夺……

那么,现在的她,对于那位已经执掌九州、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韩月而言,算什么?

一个曾经的母亲?不,名分已断。

一个曾经的妻子?不,诏书已废。

一个……罪人?

她仿佛又看到了合肥城外那遮天蔽日的箭雨,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与临死的哀嚎。那几千条精锐的性命,那份惨重的失利,虽然直接责任在刘骁,但根源……韩月会不会算在她头上?军中那些骄兵悍将,韩忠、黄胜永、林伯符……他们会怎么看她?还有玄悦、玄素那对姐妹,她们本就与自己不睦,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借口……

他们会想让她死!一定会的!用她的血,来祭奠亡魂,来洗刷主帅的耻辱!

不!她还不能死!她好不容易从山野绝境中挣扎出来,重新触摸到了权力的边缘,尝到了被人敬畏伺候的滋味!她还想回到那雕梁画栋的王府,还想穿上那凤冠霞帔,还想接受万民朝拜,还想做那个高高在上、尊荣无限的摄政王妃!她还没有享受够!

复杂的情绪——怨恨、恐惧、不甘、对权力的渴望、对死亡的畏怯——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的脸色在炭火映照下变幻不定,时而铁青,时而惨白,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粗重。

庄氏姐妹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室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那份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要让她们晕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达到顶点时——

“笃、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

一名被临时指派来伺候的粗使仆妇,在门外怯生生地禀报:

“启禀……夫人,县令老爷带着好多人,说是从金陵来的武士老爷们,已经到了驿馆外,说是……说是来接夫人回朝歌的。”

妇姽浑身剧震,猛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
金陵来的武士?韩玉派来的人?这么快?!
回朝歌……这三个字,此刻听在她耳中,不再意味着归家的安宁与尊荣,而是通往未知审判、甚至可能直抵黄泉的幽深之路!

她下意识地想要抗拒,想要逃避,但理智告诉她,此刻已无处可逃。庄仲那点小心思,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妇姽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那些激烈的情绪已被她强行敛去,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封般的、属于“前王妃”的矜持与高傲。尽管指尖仍在微微颤抖,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瞥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庄氏姐妹,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更衣。本宫……要见见金陵来的人。”

赣南驿馆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两名庄仲精心挑选的健仆缓缓推开。门外并非预料中的夜色深沉,而是火把通明,甲胄森然!

凛冽的夜风卷着火光扑面而来,妇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待看清门外景象,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心尖仍是猛地一颤。

驿馆前不算宽敞的空地上,黑压压肃立着一片钢铁丛林。当先一人,身披赤色山文铠,外罩玄黑绣金斗篷,胯下一匹神骏的乌骓马,身姿挺拔如枪,火光映照下,一张英丽中透着冷冽的面容,正是韩玉麾下头号女将,秦绯云。她身后,是整整一百名全身覆甲、只露双目、手持长槊、腰佩横刀的重装骑兵。铁盔上的红缨在寒风中纹丝不动,沉默中透出的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在这一片冰冷铁甲的核心,簇拥着一辆庞然大物——一辆由十二匹毫无杂色的纯黑骏马牵引的巨型马车。车厢竟是以厚重的黄铜整体铸造,打磨得光可鉴人,在火把照耀下流转着沉甸甸的金属冷光。车厢四角雕刻着模糊的凤纹,车窗紧闭,挂着厚重的深紫色绒帘,与其说是座驾,不如说更像一座移动的、华丽的囚笼,或者说……棺椁?

这排场,这阵势,与其说是“接驾”,不如说是“押解”!

妇姽的脚步在门槛处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两个女儿搀扶着她臂弯的手,能清晰感觉到她瞬间僵硬的肌肉和微微的颤抖。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与马匹气息的空气,强行稳住心神,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投向马背上的秦绯云。

“秦将军……”

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般阵仗……是要送本宫……‘上路’了吗?”

“上路”二字,她说得又轻又慢,仿佛舌尖舔过刀刃,带着无尽的寒意与自嘲。

话音未落,马背上的秦绯云已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她快步走到妇姽面前三步之处,单膝触地,甲叶铿锵作响。她低下头,抱拳行礼,声音清晰而恭敬,却毫无温度,如同她身上的铠甲:

“臣,秦绯云,奉两江总督韩大人钧令,率亲卫一百,特来护送夫人前往朝歌。沿途一应安全事宜,由臣等负责。至于其他,” 她顿了顿,依旧垂首,“臣只知奉命护送,安全抵达,其余概不知晓,亦不敢过问。”

“奉命护送……其余不知……”

妇姽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干笑了两声,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异常突兀而苍凉,“好,好一个奉命行事。韩子瑜(韩玉表字)倒是会调教人。” 她不再看跪地的秦绯云,目光扫过那辆巨大的铜马车,又瞥了一眼身后脸色发白、紧紧依偎着她的庄淑英、庄淑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近乎偏执的、想要抓住点什么以维持体面的冲动。

她抬起手,随意地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少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吩咐口吻,仿佛她还是那个一言九鼎的王妃:“这两个丫头,伺候得还算周到。本宫用惯了,带着一起走吧。”

秦绯云抬起头,英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庄氏姐妹,似在权衡。护送名单上并无此二人,多带两人便多一分变数。但眼前这位“夫人”的要求,虽已无正式名分,其身份依然敏感特殊,过于直接拒绝恐生事端。片刻,她重新垂下眼帘:“既是夫人习惯,自无不可。只是路途遥远,规矩严苛,需得她们自己愿意,且路上须严格遵守指令。”

“她们自然愿意。”

妇姽不等庄氏姐妹反应,便替她们做了主,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

秦绯云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她转身,对着不远处一直躬身候着、大气不敢出的庄仲示意了一下。一名亲卫立刻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描金红木箱子上前,放在庄仲面前,箱盖打开,顿时珠光宝气,在火把下耀人眼目,尽是金银锭、珍珠、各色宝石。

“庄县令,”

秦绯云的声音公式化,“督帅有令,夫人暂居贵县,多有叨扰。此乃督帅赏赐,酬谢县令这些时日的‘用心’伺候,并补偿一应费用。请县令收下。”

庄仲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和财货,眼睛都直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金陵方向连连叩首,声音激动得发颤:

“下官谢督帅厚赏!谢督帅隆恩!能为夫人效劳,是下官三世修来的福分!淑英,淑华,还不快谢恩!以后好好侍奉夫人,若有半点差池,为父决不轻饶!”

庄氏姐妹也被那箱珠宝晃花了眼,又被父亲疾言厉色地叮嘱,慌忙跟着跪下,怯生生地道谢。

妇姽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赏赐”与“感恩”,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越发明显。她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的几人听清:

“看来,在诸位眼里,本宫如今,也就只值这一箱金银,和两个县令之女的‘侍奉’了。‘王妃’二字,怕是再无人敢提,也再无人认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刺破了表面恭敬的泡沫。秦绯云眉头微皱,庄仲更是吓得冷汗直流,连连摆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气氛略显尴尬之际,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街道另一端传来。只见县尉引着两人快步走来。左边一人,身着黑色笔挺制服,肩章闪耀,腰挎短剑,竟是一名容貌秀美却目光锐利如鹰的年轻女警司,肩章显示其级别不低。右边一人,则是一身暗红色监察官袍,面容冷峻,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册。

两人来到近前,目光首先落在被重骑环绕、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妇姽身上。没有丝毫犹豫,那女警司与冷面监察官同时上前一步,右手握拳叩击左胸,随即单膝跪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般的严谨。

“警政司特勤指挥使,雷昭,奉雷总长之命,率靖安锐士一百,前来协同护卫夫人銮驾!”

女警司的声音清越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监察厅一级监察官,陆乘风,奉监察长林坚毅大人之命,率铁面宪兵一百,奉命监察沿途,护卫夫人周全!”

冷面监察官的声音平直无波,却字字清晰,带着渗透骨髓的寒意。

两人身后,隐约可见更远处的街道阴影中,沉默伫立着更多黑色(警察)与暗灰色(宪兵)的身影,队列严整,鸦雀无声,与秦绯云的火红色重骑形成了鲜明而压抑的对比。
妇姽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地的雷昭与陆乘风,又越过他们,看向那黑暗中的更多身影。警政司、监察厅……韩月最锋利的两把刀,竟然也派来了精锐,还是由如此年轻却显然身居要职的官员带领。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讽刺,有悲凉,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那个遥远儿子如今权势的凛然。

“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人群,看向了北方那座巍峨的帝都。

“韩月……我的好月儿……你果然是有心了。如此兴师动众,四方精锐齐至,就为了‘护送’我这个……给你丢尽了脸面的母亲回京。”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脸上重新恢复那种冰封般的高傲。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那辆巨大、冰冷、如同怪兽般的纯铜马车走去,丢下一句听不出喜怒的话:

“既然都到齐了,那便……启程吧。”

庄淑英和庄淑华慌忙跟上,搀扶着她登上马车。铜铸的车门沉重地关闭,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将内外隔绝。

秦绯云翻身上马,雷昭与陆乘风也各自归队。火把摇动,甲胄铿锵,沉重的马蹄声与整齐的脚步声开始响起,混合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隆隆声。这支由四方势力、数百精锐构成的庞大而诡异的护送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巨蟒,缓缓驶离了赣南小城,没入南方的夜色与浓雾之中,朝着北方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最终审判的城池——朝歌,迤逦而去。

车内的妇姽,靠在冰冷坚硬的铜壁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金属表面。窗外,是数百铁骑与锐士的护卫,也是数百双监视的眼睛。前路漫漫,吉凶未卜。朝歌,已在远方亮起了它冷漠而辉煌的灯火,等待她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是冷宫幽禁?是白绫鸩酒?还是……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刘骁离去时那斩钉截铁的誓言,以及韩月年幼时,曾依赖地唤她“母亲”的模糊脸庞。

通往朝歌的官道,在冬日阴沉的天空下,宛如一条灰黄色的巨蟒,蜿蜒伸向北方铅云低垂的天际。护送队伍如同镶嵌在这巨蟒背脊上的钢铁鳞甲,沉默而森严地行进。铜铸马车的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而沉重的隆隆声,仿佛敲打着时间的节拍,也敲打着车内人心头那根越绷越紧的弦。

一连数日,妇姽被禁锢在这移动的金属囚笼内。窗外是不断后退的、了无生气的田野、枯林和偶尔掠过的、紧闭门户的村庄。车内只有庄氏姐妹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越来越难以压抑的烦躁与恐慌。秦绯云、雷昭、陆乘风……这些名字和她们背后代表的势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看得死死的。她知道,一旦进入朝歌,命运便将不由自己掌控。

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抗意识,混合着长久以来习惯于利用自身魅力操控男性的心态,在死寂的行程中悄然滋生。她需要确认自己是否还有影响力,是否还能在这铁桶般的护卫中,找到一丝缝隙,一丝可能转化为生机的破绽。

这一日,午后短暂歇息。队伍在一条结冰的河边驻扎,生火造饭。铜马车停在稍远离人群的空地,周围照例由秦绯云安排的数名女兵持械警戒。男兵们则在更外围休整、喂马。

妇姽借口透气,稍稍推开了厚重的车窗绒帘。冰冷新鲜的空气涌入,也让她看到了不远处一名正在擦拭马鞍的年轻骑士。那骑士约莫二十出头,眉目间还残留着未经太多世故的英气,甲胄沾满尘土,却收拾得整齐。他能被选入秦绯云的亲卫,自然是精锐,但显然并非久经官场沉浮的老卒。

妇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她并未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只是微微侧身,让车窗缝隙间露出自己小半张脸——那张经过几日休整,虽难掩憔悴,但底子依旧美艳惊人的脸。阳光恰好透过云隙,淡淡地洒在她苍白的肌肤和浓密的睫毛上,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而诱惑的弧度。她抬起手,似乎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鬓角,指尖纤白,腕骨秀气。

然后,她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与那名抬头的年轻骑士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骑士显然没料到车窗后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张脸。他见过血,杀过人,但在他的经历里,女人要么是粗糙的村妇,要么是军妓,何曾如此近距离地见过这般兼具成熟风韵与凄艳美感,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气质的女子?尤其那眼神,看似平静,深处却仿佛藏着万千幽怨与无声的恳求,像一根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过他年轻而单调的心。

他擦拭马鞍的动作僵住了,眼神出现了片刻的恍惚,直愣愣地望着那车窗缝隙,忘记了移开视线。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陌生的热流悄然涌上脸颊。

妇姽将他瞬间的失神尽收眼底。她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对他弯了一下嘴角,那笑意浅淡如水面涟漪,转瞬即逝,却带着钩子般的魔力。随即,她轻轻拉上了绒帘,将一切风景与窥探隔绝。

然而,那惊鸿一瞥和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已像种子般,落入了年轻骑士躁动的心田。接下来的小半日行程,他骑在马上的位置,有意无意地,总是比同袍更靠近那辆铜马车一些。目光也时不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车窗,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铜壁与绒帘,看到里面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身影。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她是谁?为何被如此严密护送?那一眼,那一笑,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否……能做点什么?

他这点细微的、自以为隐秘的异常,在普通行军队伍中或许不易察觉。但在这支由四方精锐混杂、内部监控严密到极致的特殊队伍里,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醒目。

尤其是对于职责就是“监察内部,肃清异动”的监察厅宪兵而言。

骑士第三次“不经意”地靠近马车外围警戒线时,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已然如鹰隼般锁定了他。监察官陆乘风骑在马上,面沉如水,手中的簿册似乎从未翻开,但他对队伍中每一丝不协调的气息都了如指掌。他微微偏头,对身边一名宪兵低语了一句。

消息以比寒风更快的速度,传到了队伍最前方秦绯云的耳中。

秦绯云正与雷昭并辔而行,商议下一段路线的警跸安排。听到宪兵低声禀报,她的眸子瞬间眯起,寒光四溢,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微微一凸。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询问细节,秦绯云猛地一勒马缰,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调转马头,朝着队伍中后段,那名心神不宁的年轻骑士疾冲而去!赤色斗篷在她身后猎猎展开,如同燃烧的怒火!

“吴二秋!”

一声厉喝,炸雷般在沉闷的行军声中响起。

那年轻骑士浑身一激灵,如梦初醒,骇然回头,只见主将秦绯云已如狂风般卷至面前,脸色铁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督帅亲令,尔等职责为何?!”

秦绯云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骨髓。

“属……属下……”

李四郎魂飞魄散,张口结舌。

“擅近车驾,目视不端,心神动摇!” 秦绯云根本不容他辩解,每说一个词,杀气便浓重一分,“尔可知车内是何人?尔可知此行干系何等重大?!”

话音未落,秦绯云已从马鞍旁摘下套马索,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套住李四郎的脖颈,猛地一拽!李四郎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被硬生生从马背上拽落,重重摔在冰冷的冻土地上,狼狈不堪。

周围的士兵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噤若寒蝉。雷昭勒马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陆乘风则示意麾下宪兵稍稍散开,隐隐控制住局面。

秦绯云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李四郎面前,靴底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她“锵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那是一柄造型简洁、刀身泛着幽蓝寒光的百炼横刀。

“秦将军!小人知错!小人再不敢……”

李四郎终于意识到大祸临头,涕泪横流,嘶声求饶。

“军法如山!容不得半分差错!”

秦绯云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仿佛在执行一道早已写好的程序。她甚至没有多看李四郎那惊恐扭曲的脸,手起——

刀光如匹练,一闪而逝!

“嗤——!”

利刃割裂皮肉、切断气管的闷响,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在灰黄的冻土地上泼洒开触目惊心的猩红。李四郎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双眼暴凸,双手徒劳地抓向脖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只有鲜血还在汩汩流淌,迅速在低温下凝结成暗红色的冰。

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高效美感。

秦绯云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归刀入鞘。她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转过身,面对鸦雀无声的全体护卫,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铁血般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四方:

“骑兵,吴二秋,行军途中,遭南楚残匪冷箭袭杀,不幸殉职。记录在案,回朝后,依阵亡将士例,抚恤加倍,厚待其家。”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尤其是那些男性兵卒:

“所有人,引以为戒!自即刻起,夫人车驾周边五十步内,除原有女兵警戒外,再增设女兵一队,双层护卫。所有男兵,无我与雷指挥使、陆御史三人联署之特令,,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窥视车驾!违令者——”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上。

“以此为鉴!”

“遵令!”

数百人齐声应诺,声音在旷野中回荡,带着凛然的肃杀。

铜马车内,一片死寂。

庄淑英和庄淑华早已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妇姽端坐着,双手紧紧交握在膝上,指节捏得发白。车窗的绒帘微微颤抖——并非风吹,而是她指尖的颤抖传递到了帘子上。她没有看到外面血腥的一幕,但那声厉喝,那短暂的死寂,那利刃破风的锐响,以及随后秦绯云那清晰冰冷的宣令……一切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的心防。

勾引?试探?寻找缝隙?

她得到的,是一个年轻骑士瞬间毙命的残酷答案,和一道更加密不透风的、由清一色女兵构成的冰冷围墙。

韩月……他的手下,果然和他一样,冷酷决绝,不留余地。

妇姽缓缓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一股寒意,比车外的北风更刺骨,从心底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她最后一丝侥幸与妄念。

前路,似乎更加黑暗了。而朝歌那辉煌的灯火,在她紧闭的眼帘后,仿佛化作了巨兽冰冷的瞳孔,正等待着吞噬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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